陳欣源 - 你育我小,我養你老
外婆確診膽管癌是兩年前。
母親是第一個發現的,她是個極為敏感的人。
可她再敏感也追不上病魔。
外婆像一條待熟的香蕉,每一天都在肉眼可見的變黃。
很快母親做了一個決定——辭職照顧外婆。按理來說,外婆有兒媳,這件事還輪不到我母親。只是平常能說會道的舅母們都不表態只說工作忙。
母親也忙,但這會她反而不說自己忙了。
膽管癌的保守治療就是在肚子上開洞把膽汁引到體外。聽起來很簡單,但要在身上掛個袋子,吃飯睡覺,如廁洗澡都要。
哦,掛著這袋子是洗不了澡的。
外婆很愛乾淨可現在只能擦拭身體。她向來保守,不願假手以人,母親便只能在門外留意。
外婆夜尿多,一開始不習慣有個袋子,半夜下床時總會扯到。她也不喊疼,但我從她肚子上流膿的洞口就知道那該有多疼。
不僅我知道,母親也知道。因為她的眼角紅了好幾日。
母親睡眠本就淺,後來更練就了外婆在床上一動她便能醒的能力。這事我是無意中知曉的,我那時才明白為什麼她的眼圈越發的黑,頭髮越發的白。
外婆的傷口要定期換紗布,上醫院麻煩,護士的動作也不算輕,於是母親便攬下了這事。我看她掀開紗布,熟練地在那觸目驚心的洞口上擦拭酒精時,我都懷疑這真的是我那連魚都不敢殺的母親嗎?
母親每日都會帶外婆曬太陽,就像那夾縫裡的野草,在爭取每一縷陽光。
那是對生的渴望。
西醫說外婆藥石無靈,可母親相信有奇跡。於是她四處託人問中醫,一個也不放過。
我問過她為何如此執著。
她只答,是她給我生命,那我也要用全力給她生命。
西醫是對的,外婆神仙難救。後來她的胃口變得極差,食不下嚥,唯一想吃的是一種醃制的魚仔,可已停售好久。母親倒是神通廣大,一下弄回了好幾瓶。
再後來外婆洗頭的力氣都沒了,母親便又接過這事。
母親為她洗頭時,她總閉著眼靜靜地坐著。她太安靜了,連呼吸都是微弱的。我看著母親在她頭上一圈一圈地打著泡沫,總有一種那是生命年輪的錯覺,仿佛她會隨著那最後一圈一同消失在人間。
我極為害怕這樣的感覺以至於我後來不敢再看。
我懷疑母親也有這樣的感覺,但她比我勇敢。
外婆不識字我們也沒敢告訴她真相,但她同母親一樣敏感。春節時,她對著我說“這是外婆的最後一次過節了”
我當時多蠢啊,連一句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。只能拼命咽這唾沫,咽到喉頭發酸。
很多人說外婆耳朵長得好,是有福之人。
呵!有福之人會得這樣遭罪的病?但後來細想若是無福之人,她身邊又怎會有母親這樣的女兒?
母親想要的奇跡沒有出現,但外婆比醫生預計的多活了一年。
這是母親從閻王爺那搶來的。